“那是当然。”
刘余安点头说道:“据我所知啊,姜曌在太平教内的靠山是一位出身于东南鳞道的王爷。对方有一个特殊的癖好,热衷于收干儿子。特别是那种潜力十足且异于常人的,最是受对方的青睐。”
说到这里,刘余安用一双圆眼上下打量着沈戎:“像老沈你这样敢多道并行,而且还能活到现在,又闹出这么大动静的胆大妄为之辈,无疑最合他的胃口。”
听到对方这句话,沈戎心头蓦然升起一股恶寒。
仿佛有一双裹遍着湿滑粘液的手臂正躲在暗处,随时准备冲出来扼住自己的脖颈。
刘余安眼中露出戏谑的目光,嘴里嘿嘿直笑:“不过要我来说,这对于你来也不完全就是一件坏事。你好好想啊,你如果真抱上了这条大腿,那以后在太平教内都别说什么平步青云,简直就是横行无忌。到时候恐怕连九鲤见到你,都得喊一声大侄子,多带派啊。”
“滚一边去。”
沈戎皱眉骂了一句,接着问道:“怎么鳞道的人也能在太平教混到高位?”
“谁告诉你拜神的都得是神道命途?教派最大的特点就是包容,荤素不忌,有教无类。只要你愿意信神,那神就会回应你的祈求,跟你是不是神道命途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关系,顶多是命途没那么好走罢了。”
刘余安话音一顿,接着又补充了一句:“不过跟你信奉哪家的神,就有很大的关系了。”
沈戎点了点头,但心里还是有一点不明白:“既然对方想要拉我入太平教,那为什么会把我扔来这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地方?”
“这我就不知道了。”刘余安两手一摊:“也许是因为姜曌的命位太低,把握不住你的落点呗。”
沈戎垂眸沉思,似还是不相信其中会有运气的缘故。
刘余安见状,正色道:“你也别想那么多,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。自从我来了正东道以后,就明白了一个道理,这世上的事儿啊,三分天注定,七分靠打拼。这次是你鸿运当头,从一个死局里面偏偏找到了一条活路,那就一定得惜命惜福,千万别自己找事。你别听我刚才瞎掰扯,鳞道的人,能远离还是最好远离。”
“为什么?”
刘余安对于鳞道的厌恶和忌惮,让沈戎有些好奇。
“这你就别问了,你只要记住鳞道是八道之中最恶心的一群人就行了。”
刘余安侧头啐了两口,脸上满是厌恶,仿佛是提及‘鳞道’这两个字都觉得格外的晦气。
对于刘余安给出的回答,沈戎觉得有几分道理。
自己大概率是被太平教内的某个大人物给盯上了,不然姜曌不会如此煞费苦心的坑害自己。
但是话说回来,一个能被冠以‘王爷’二字的存在,布局会如此简陋?会因为‘运气’二字就被打乱了自己的谋划?
以沈戎丰富的经验来看,发生这种意外的可能性实在太小。
更大的可能,要么是刘余安也没有彻底看懂对方这些举动背后的深意。
要么就是自己身上有其他的东西干扰了太平教的传送,让自己脱离了他们设下的埋伏。
“行了,别想了。不管怎么说,现在的事实是你跟太平教的教区之前隔着十万八千里,他们就算真有什么想法,也鞭长莫及了。”
刘余安劝慰一句,随后拿出一部黑色的袖珍电话机递给沈戎。
“这段时间我不会住在观礼馆里,你要是有什么消息就用这部电话机联系我。”
“行。”
对于这次跟刘余安之间合作,沈戎觉得并没有的什么太大的问题。
毕竟要是走漏了消息,这个黄家弟马的处境绝对要比自己更加的危险。
“对了,我还想跟你问一件事儿。”
看着正准备起身的刘余安,沈戎问道:“县里有没有长春会开的店子?”
“你是不是用了什么命技,怎么连我准备去哪儿都知道?!”
刘余安两眼发着光:“九鲤县里不止有长春会的店,而且那还是一个让人流连忘返的好地方!”
九鲤县内有七十万人的常驻人口,整个县城的面积抵得上四个五仙镇。
刘余安跟沈戎坐一人上了一辆人力车,往县城东边出发。
五仙镇的春曲馆开在镇子最繁华的地方,但是沈戎却发现越往东边,周围的环境就越荒凉,民居稀少,大片大片的空地上草木横生。
走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,人力车最终停在一个环境清幽的地方。
“这儿就是长春会在九鲤县的地头了,冲萍堂。怎么样,还不错吧。”
刘余安单手叉腰,另一手直指前方。
白墙灰瓦的冲萍堂隐在一片树荫之中,门匾是素面竹节板,左下角的位置刻着一尾简笔鲤鱼。进门之后,当先便是一株巨大的迎客松,其后便是一条石子铺设的通幽小路。
如果不是有刘余安在前方领路,沈戎还以为这里是个礼神精舍一类的地方。
可走完这条幽径之后,沈戎才算明白了什么叫别有洞天。
整个冲萍堂豁然是三重院落连环相套的小天地。
一重院内藏假山流水,七八个凉亭分布各处,中间有绿树遮挡。
穿着阴丹士林旗袍的侍女来回穿梭,宝蓝色的料子上滚着月白色的边,手里的黄杨木盘里托着各色精致的茶点,鬓角簪着或红或白的鲜花,一抹暗香随步浮动。
本该是青春脱俗的保守打扮,可旗袍的开衩却到了大腿根儿的位置,像是在一张白纸上戳了一大团墨点。
“这叫雅俗共赏,有意思吧。”
刘余安冲着沈戎一阵挤眉弄眼,神色极其的猥琐。
亭子里面的客人有不少堂而皇之的穿着闽教的黑袍,毫不避讳自己教众的身份。
他们进行的活动也不是聚众朝拜九鲤老爷,而是麻将、骰子、骨牌应有尽有。
“今天这手气可不得了,三张财神居然都来了我这边。各位教友,不好意思了,三金倒!”
路过一座凉亭之时,沈戎听见其中传来得意的大笑声。
穿过树影缝隙,能看到一个蓄山羊须的老头正推倒面前的麻将,乐呵呵道:“你们三人各输给我十名年轻信徒,先说好,最迟明天就得到位,否则老夫就得算利息了!”
“用不着你提醒,不就是十个人嘛,多大的事情。”
坐他对面的人满不在乎的说道,随手将一根白玉制成的长条筹码扔在桌上。
“都是一些富镇的神官,十名信徒对他们来说确实不算什么。而且都是九鲤派的人,赢进输出跟左手倒右手一样,没什么区别。”
刘余安解释了一句,带着沈戎继续往前走。
身后洗牌的哗啦声响传来,沈戎蹙着眉头,觉得异常的刺耳。
二重院内就不再是一座座露天的凉亭了,而是被隔成了一间间厢房。
空气中充斥着醉人的酒香和一些咿咿呀呀的旖旎动静,不用多想就知道这些房间中在干什么。
“果然是要过节了,这天都还没黑透,就有这么多人忍不住了,真是世风日下啊。”
刘余安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,冲着迎面走来的侍女问道:“你们向老板人在哪里?”
“回刘村长的话,在三重院的‘风波定’。”侍女柔声回道。
“又在收拾人呐?!”
刘余安似乎跟这里的老板十分熟悉,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在干什么。他挥手屏退了这名侍女,带着沈戎直接进了最后一重院子。
这里的格局分布和二重院没什么区别,不过没有了那些令人燥热难当的动静,也看不见那些招人眼球的旗袍侍女,四下十分的安静,
刘余安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挂有‘风波定’牌子的房间,也不敲门,随意的推开了门。
“豁,动静闹的不小啊。”
沈戎抬眼一扫,就见满地狼藉。
木地板上到处都是飞溅的血点子,一个穿着黑袍的教派中人趴在血泊之中,一动不动,右手的手掌已经不翼而飞,旁边还躺着一根血肉模糊的长条,不出意外应该是被整个拔出的口条。
“我说谁胆子这么大,连定风波都敢乱闯,原来是你啊。”
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美艳少妇,一头黑缎般的长发盘绕脑后,用一根鲜枝钗成发髻,颈上挂着一块翠绿的无事牌。
再往下便是被黑色旗袍包裹着的令人口舌生津的跌宕弧线,腿根的分叉比起前两院的侍女更加大胆,两条修长笔直的大腿交迭在一起,斜坐在锦榻之上。
女人的背后还站着一个体型肥壮的汉子,满脸横肉,双手环抱胸前,就地一杵,便是凶威毕露。
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让沈戎不禁想起了一个人,洪图会小刀堂红棍,姚敬城。
毫无疑问,这个汉子应该也是出自‘明八门’武行的练家子。
“向姐,这是怎么回事,怎么弄的这么血腥?”刘余安乐呵呵问道。
“一个口无遮拦的小角色罢了,以为自己身上有了神职,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。”
女人微微一笑,转头冲身后的汉子吩咐道:“北山,把人拖出去,别惊到了客人。”
“是,晴姐。”
汉子恭敬应道,上前抓住对方的脚就往外拖,等从沈戎旁边路过之时,还特意把脸侧过来,与沈戎对视了一眼。
刘余安嘴里啧啧有声:“他恐怕也是个被人设局坑了的可怜虫,来冲萍堂玩,居然不知道向姐你也是九鲤派的护法?在这里耍神威,真是活腻歪了。”
“不说这些了,刘老弟你可是有段时间没来冲萍堂了啊,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,能让你把姐姐我都给忘了?”
“嗐,还不就是村子里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,不管谁有个头疼脑热,都得来找我。哪怕是家里的牛丢了,都要来庙里让我博个杯,帮忙问问下落。”
刘余安叹了口气:“我这个村长的神职低,无故不能擅自离开负责的庙宇。这次要不是赶上了县庙为九鲤老爷大办登神诞,我都不知道还得在虎符村那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窝多久。”
“老弟你这么说可就太谦虚,整个九鲤教区谁不知道你的虎符村发展势头迅猛,恐怕再过不了几年,虎符村就得改名叫虎符镇了。”
刘余安摆手道:“还是算了吧,我可扛不起那么大的责任。到时候要是搞砸了,岂不是得被九鲤老爷拿去喂赤鲤仙?”
女人闻言,不置可否的笑了笑,眸光一转,落在沈戎的身上。
“光顾着跟你叙旧了,差点冷落了客人,你不介绍介绍这位兄弟?”
“他姓叶,来自李家村,跟我是老乡。”刘余安补充了一句:“现在身上暂时还没有神职。”
“在下向晴,长春会‘恒’字子弟,幸会。”
沈戎点头:“幸会。”
“你们两位今天莅临小店,不知道想玩些什么?”向晴问道。
“我是来玩的,他不是。”
刘余安冲着沈戎说道:“地方我给你带到了,接下来的事情我就不管了。”
说着,他便转身朝门外走去。
“我先去二重院放松放松,老叶你要是结束了就自己先走,不用等我。向姐,你这儿最近没涨价吧?”
“不止没涨,现在正值庆典,有县庙兜底,反而便宜了不少。”
“那感情好,我最近憋得慌,得抓紧机会好好释放释放。”
向晴看着刘余安潇洒阔行的背影,笑着问道:“叶兄弟,你要不也先去二重院玩一玩?我这里的姑娘虽然不是什么金宝贝,但在正东道也算得上是稀罕,等你休息好了,我们再谈正事也不迟。”
“看来向老板你也是明八门中‘柳’门的人了?”
“老弟你对人道命途了解不少啊。”
向晴略显诧异问道:“以前去过正南道?”
沈戎摇头道:“没有,只是跟你们长春会打过几次交道,见识过这门生意。”
“哪个字头的,叫什么名字,说不定我跟他还是朋友呢。”向晴好奇问道。
“萍水相逢而已,现在已经没有联系了。”
见沈戎没兴趣多说,向晴也没多问,直奔正题:“那叶兄弟你想买,还是想卖?”
铮!
沈戎右手拇指幽光一闪,纵野刀落入掌中。
与此同时,门外有一股恶意升腾。
肥壮汉子去而复返,正一脸不善的盯着沈戎。
沈戎横刀在手,将刀身上的一块指头大小的‘疤痕’朝向对方。
“我想先请向老板你帮忙掌掌眼,看看这件命器还能不能修复?”